Mr.豆

已经没有人能阻止我快速爬墙了。

【红色】我还爱你

1989中苏和解后的会面。


“我知道你未曾问出的不安,我以为你知道我未曾明言的情深。”


自一九六零年后,王耀再次在正式场合、双方都友好地见到伊利亚是在一九八九年的五月十五日。


他并不感到惊讶,“中苏对抗”本就是一种“反常现象”,双方希望建立正常的睦邻关系才是自然的诉求,这就导致了“中苏关系正常化”的必然实现,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只握手,不拥抱”是这次的礼节,同时表明中苏关系不可能再恢复到最初时的亲密。


王耀和伊利亚换下会面时的军装,走在凉风吹拂的胡同里。包裹着暖融流心的落日在触到含黛远山的棱角时炸开来,迸出漫天红霞,染透了青穹。


“这次的会面比我想象的晚了不少。”伊利亚开口打破沉默。


“也不算晚,你知道的,局势总是变化无常。”王耀顿了顿。“我们都不怀疑中苏关系正常化这一天的到来。”


伊利亚轻笑一声,看见王耀打官腔的模样他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难过,他重复了苏方领导人在八六年海参崴发表的讲话:“首先我们是邻国,我们之间有世界上最长的陆地边界,因此就决定我们和我们的子孙后代要‘世世代代’生活在一起。”


“你是这样想的么?”


“你呢?”王耀弯了弯眸,直直看向苏联人的红眼睛。他曾被这对红眼睛里的炽热坚定、无畏恣傲所吸引,也曾被这对红眼睛里的自负专断、侵略野心所灼伤,他时常想冰冷的雪原上是如何生出这样一团烈火,这团烈火又是如何深深地烙印在自己心中。


“我想我们缓和的关键就是这一点了——从历史的高度。”伊利亚毫不退却地对上王耀的视线,在他眼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我为此惋惜过。”


“你在惋惜什么?”王耀选择借用八二年苏方领导人在塔什干授勋大会的阐述,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


“我们清楚地记得那个友谊与同志般合作的纽带将苏联和人民中国联结在一起的时代。你在惋惜这个?”


“没错。”伊利亚坦然承认。“除了你们提出的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外,我们不再有共同的‘理想’和‘精神’了。”


他们因共同的理想信念而结盟,因见解不同和利益冲突而决裂,争吵时围绕是否成为“修正主义”而各执一词,在报纸、电台各种媒体上进行意识形态论战,急切且偏执地想将对方拉到自己的这条路上来,火把相碰溅起火星——但现在他们不争论了,因为他们已经不在意彼此走的是否是条正确的道路了——理想信念被淡化,背叛变得微不足道,被堂而皇之放上谈判桌的是双方切切实实的利益。这才是正确的,那些被激情挥洒、将理想高举、歌唱国际歌的年代更像是美好却荒谬的画卷。


一只麻雀飞到电线杆上站定了,随即又飞来几只,黑压压一片。


“但这都不重要了。”王耀移开了视线,他看向天空,云朵的轮廓被浅红的四周衬得愈发明晰。“你后怕过么,伊利亚。如果你后怕过,你就该明白这并没有什么值得惋惜的。”


苏联人没有回答,他当然后怕过。当初两国的交往热切得不像两个国家,一套完整的工业体系他居然也敢承诺,他理所当然地将自己当作上位者、控制者,他容不得王耀的一点反抗——这是对他的挑衅,这是对他的背叛。


他是火,他的感情也是火。爱恨都太分明,太难控制。


伊利亚有些悲哀地发现,他在见到王耀的时候,在双方已经趋于友善,不再有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紧张局势后,攥在拳头里皱成一团的纸张被打开,上面写的不过是,我还爱你。


王耀平淡得过分,他的爱是细流,恨却和苏联人一样滚烫,野火燎原。有时候伊利亚会觉得王耀没有爱过他,或者王耀的爱着实短暂,无论是言语的轻描淡写,还是眼里的毫无波澜。


他曾怀念过么?


一九九一年五月十五日,中苏关系正常化的两周年,王耀随着领导人一起去往苏联。


五月的莫斯科还没有热起来,却是比冬季温暖太多,两人并肩走在红场上,克里姆林宫顶的红星耸立,白色的群鸽扑着翅膀盘旋一圈又一圈。


王耀看着脚下条石的刻痕,那是战争留下的痕迹。他忽然就想起了五十年代的时候,他有次冬天坐着火车来莫斯科,没有事先通知伊利亚,等苏联人得知消息后找到他时又惊喜又带点责备意味,他穿得少了些,苏联人握上他的手时眉头一下子就皱起来了,当即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要给人戴上,王耀没有阻止苏联人,他其实有点想和伊利亚一起戴这条围巾,但周围都是人,这样的举动似乎过于突兀,也就乖乖地任人给他戴上围巾——他确实冷。


那时他们无话不谈,从国际局势到生活琐事,调侃西方媒体扭曲事实,感慨今年收成欠佳。王耀抱怨北京的冬天冻不死老鼠,伊利亚安慰他莫斯科的冬天同样冻不死老鼠,不如养只猫。


王耀本来是戴着帽子的,走着走着把帽子摘了下来,苏联人让他戴上,他看了眼对方的银白头发,笑着说想试试白头的感觉。苏联人不懂得共白首的意义,错过了这沉得过分的爱意。


“试试,这家的松饼很好吃。”伊利亚递了份牛皮纸裹着的松饼,王耀对比了苏联人手上的那一份,发现自己这份的蜂蜜和糖豆明显少了很多,他到底是记得自己不喜欢太甜。


“上次你来我都忘带你去吃糖葫芦了。”王耀有些惭愧。


伊利亚随意地说道:“没事,我已经吃过了。”


“什么时候?”


伊利亚这才想起来自己去北京的那次并不是个规定好了的行程,他犹豫再三,还是如实回答:“当时齐赫文斯基作为苏中友好协会会长来北京时,我跟着他来过一次。”


王耀愣了愣,他想问那你为什么没有来找我,随即想起自己似乎混淆了回忆和现实,中苏交恶那段时间他们根本没有见面的必要。他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他想说苏中友好协会成立二十五周年时他也曾悄悄来过苏联,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没必要了。


送中方代表回国时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红色火车新上的漆鲜艳无比,伊利亚站在车站目送王耀上车。王耀坐在火车上,透过干净的车窗回头看了苏联人一眼,他知道苏联处境愈发困难,反映在伊利亚身上最直观的就是他变瘦了,二战时候伊利亚虽然也不够健壮,但精神还是不错的,黑眼圈也没有让他看上去憔悴多少,现在不一样了,王耀能感受到伊利亚的疲倦,他原以为伊利亚变了性子,不再和当初一样偏执自负,后来才发现可能是他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让自己显得尖锐,王耀不知道这是不是好事。他转过头看向前面的椅背。


火车缓缓启动,王耀注意到外面的太阳似乎移动了位置,连带洒下的光面也开始溜走了,阳光晃到了他的眼睛。他猛地回头看向车站,照着车站的阳光已经在前进了,不知怎地,王耀突然觉得心脏疼得要被撕裂似的,整个人像是掉进了冰窖,寒意一点点蔓了上来,他急忙向最后一节车厢跑去,火车已经逐渐快起来了。


站在车站的苏联人注意到了王耀的动作,他笑了笑,朝王耀挥了挥手。鎏金暖阳已经抵到他的后脚跟了,他的身后是一片黑暗。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光不该褪去的——


王耀觉得心脏好像炸开来了,一阵又一阵酸涩从心脏涌出,涌过喉头,舌苔尝到了苦,又涌上鼻腔,再到眼睛。他鼻子发酸,眼眶发热。有什么破土而出,再也压不住了。


身旁的人惊异于王耀的举动,有的人让王耀注意一点火车已经开了在上面跑容易滑倒,但是王耀听不见,他耳边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眼里只有那已经前进到伊利亚头顶的阳光。


阳光全部撤走,伊利亚整个人陷进了黑暗,只看得见他燃着火苗的红眼睛。阳光似乎跟着火车走了,照得一车厢的人暖融融的,照得前路也亮堂得很。


伊利亚再次和他挥了挥手,转身走进了阴影。


王耀已经到了最后一节车厢了,他看见伊利亚一步步走远,突然伸手拍了拍车窗,他觉得有什么要失去了。他想起因为领导人讲过的外交政策,他们在见面后再也没有比握手更亲密一点的动作,没有亲吻,没有牵手,甚至没有一个拥抱。他表现得毫不在意,像是已经忘记他们曾经热切真挚的爱情。他看见苏联人试探的眼神,仿佛在问你还爱我么。


他当然还爱他,在花开的清晨,在温暖的午后,在寂静的深夜。在尘封的信笺,在老旧的照片,在流泻滚烫岩浆的笔尖。他远比他表现得更深情。


但他告诉自己以后还有很多时间,不能在这种关头和伊利亚极速靠近——国家意识体代表着一定的政治倾向,他和伊利亚的情况并不相同,他不能。可现在他有些后悔了,哪怕这只是暂时的,却强烈得要夺走他全身气力。


他终于喊了出来,但苏联人已经听不见了。


“伊廖沙!”


我还爱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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